請開海禁疏

慕天顏

Tony私藏的古文觀止

查得戶部疏,稱需用錢糧甚多。今內外諸臣,有將米豆草束等項價值,題請加增者,有稱百姓困苦,題請蠲緩(ㄐㄨㄢ ㄏㄨㄢˇ,指免徵或緩徵賦稅。)者,有稱百姓困苦,條奏賑救者。今江南等處,災荒又見告矣。倘概議不准,恐民生不遂,有負皇上愛養斯民之至意。若竟從所請,則錢糧愈少,軍需不足,豈得不預行籌畫。在外督撫,身任地方,知之必悉。如何使百姓不致困苦,以足國用,有益兵餉之處,俱行陳奏等因,具題。奉旨,九卿、詹事(官名。秦始置,職掌皇后、太子家事。官名。明清皆置詹事府,設詹事及少詹事,為三、四品官,無實職。)科道(指科道官。),會同確議具奏。欽此。

臣查生財之道,必致其源,而理財之法,當從其大。目前興師征討,四出靡寧。雖道漸開,楚江咸順,而貔貅(ㄆㄧˊ ㄒㄧㄨ,古籍中的兩種猛獸。比喻勇猛的戰士。)之眾,棋布星陳,資餉甚殷,所在告急。議節省則事款通裁,幾于節無可節矣。議捐輸則事例多案,幾于捐無可捐矣。然而軍馬之供億,每患不敷,度支之經營,尚苦莫措者,良由講求之術,徒循其末而未深探其本也。蓋自庸調之制廢(租庸調是唐代前期的稅收制度。依照該法規定,凡受田農民應向國家負擔租庸調。租是指丁男每年交納粟二石或稻三石;調隨鄉土所產,丁男每年交納絹、麻、布等若干;庸是丁男每年應服的勞役二十天,如不去服徭役,則可以折成絹、布代替。),而民力之輸納無復本色之供(自唐末至明清原定徵收的實物田賦稱「本色」;如改徵其他實物或貨幣,稱「折色」。);自兩稅之法行(兩稅法是唐德宗時代宰相楊炎所創之稅法。由徵收穀物、布匹等實物為主的租庸調法,改為徵收金錢為主,一年兩次徵稅,是為兩稅法。),而國用之徵求惟以金錢為急。上下相尋,惟乏金之是患也久矣。

然銀兩之所由生,其途二焉。一則礦礫之銀也,一則番舶之銀也。自開採既停,而坑冶不當復問矣。目遷海既嚴,而片帆不許出洋矣。生銀之兩途並絕,則今直省(指各省,因直部屬中央,所以又叫直省。)之所流轉者,止有現在之銀兩。凡官司所支計,商賈所貿市,人民所恃以變通,總不出此。而且消耗者去其一,堙沒者去其一,埋藏製造者又去其一。銀日用而日虧,別無補益之路。用既虧而愈急,終無生息之期。如是求財之裕,求用之舒,何異塞水之源而望其流之溢也。豈惟舒裕為難,而匱絀之憂,日甚一日,將有不可勝言者矣。由今天下之勢,即使歲歲順成,在在豐稔,猶苦于穀賤傷農,點金無術,何況流亡迭(ㄉ ㄧ ㄝ ˊ,屢次)見,災歉頻仍。

于此思窮變通久之道,不必求之天降地出,惟一破目前之成例,曰開海禁而已矣。蓋礦礫之開,事繁而難成,工費不可必。所取有限,所傷必多,其事未可驟論也。惟番舶(舊稱來華貿易的外國商船。)之往來,以吾歲出之貨,而易其歲入之財。歲有所出,則於我毫無所損,而殖產交易,愈足以鼓藝業之勤。歲有所入,則在我日見其贏(獲利),而貨賄(財貨,財物。)會通,立可以祛(ㄑ ㄩ,除去)貧寡之患。銀兩既以充溢,課餉賴為轉輸(朝廷課稅以徵銀為主,銀兩充足,百姓才得以藉此繳稅。)。數年之間,富強可以坐致。較之株守故局,議節議捐(討論節約或稅法。),其得失輕重,有不啻(ㄔ ˋ,不啻:?不只。)逕庭(引申為懸殊。謂相距甚遠。)者矣。

然而議此者,必謂海氛未靖,方事剿除。若一通洋,勢多扞格(抵觸,格格不入。)。則更請衡今昔事勢而言之。按故海島諸國,並許朝貢。惟以猥彝獷悍:(猥:鄙陋,下流。?:ㄧˊ,同「夷」。獷悍:粗野強悍),絕不使通。然而市舶之往來,于彼不廢,故有舶商匿貨之禁(禁止走私商品)。原以專計泛海之船,行之累朝(歷代),深得其利。其後雖有倭患(倭寇海盜),原非兆(事物發生前的徵候或跡象,指發生的原因。)于商舶也。

再以本朝而言。海之餘孽未殄(指鄭氏據有台灣,與清朝為敵。),而荷蘭琉球等國之貢仍至也。地之風帆接,而暹羅紅毛等國之貢自若也。貢船本外彝(外夷,外國)所來,猶且無礙。商舶由內地所出,翻謂可虞(反而認為憂慮。註:當時清廷實施海禁,片帆不得下海。以打擊鄭氏在台灣的政權。),又事理之必不然者矣。

猶記順治六七年間(1649~1650),彼時禁令未設,見市井貿易,咸有外國貨物,民間行使多以外國銀錢。因而各省流行,所在皆有。自一禁海之後,而此等銀錢,絕跡不見一文。即此而言,是塞財源之明驗也。可知未禁之日,歲進若干之銀,既禁之後,歲減若干之利。揆此二十年來,所坐棄之金錢,不可以億萬計,真重可惜也。今則盛京直隸山東之海船,固聽其行矣,海洲雲台之棄地,亦許復業矣。香山澳門之陸路,再準貿販矣。凡此廟謨(朝廷或帝王對戰事進行的謀劃。)之籌略,豈非見于海利之原可通融,而故弛其禁耶?今所請之開禁,亦即此意擴推之而已。

惟是出海之途,各省有一定之口,稅賦之入,各口有一定之規。誠畫一其口岸之處,籍算其人船之數,嚴禁其違禁之貨,察懲其犯令之奸,而督率巡防,並資文武,統之以兼轄,責之以專泛,彈壓之以道官,總理之以郡佐。一切給票稽查,抽分報納諸例,皆俟定議之日,可逐一妥酌舉行也。

總之,此事誠關重大。今之言者,明知此禁之當開,乃瞻顧而不敢輕言。即言矣,議者亦明知此言之可行,又因循不敢決斷。則財終從何裕而用終從何出乎?茲因需餉浩繁,民生困苦,上廑(ㄑ ㄧ ㄣ ˊ,通「勤」。)廟堂之憂,更煩院慮之功。再行籌計,展轉思維,以為微利輕財,未足以補救。今日必當致財之源,生財之大,舍(捨)此開禁一法,更無良圖。

抑臣更有請者,江南棄沙,雖已復業過半,尚有界外未復之洲。實則在大江口內而不在外洋,遷民失業,更為可憫。今若開禁,並可勘令復歸故土,墾種補課,又系(係;是)生財之一端。而海舶通商,所資在天下之大,百世之遠,寧僅江南一隅足餉一時已哉!

(康熙初期,為了打擊反清復明勢力,清廷實行了包括沿海遷界的嚴厲海禁政策,使對外貿易幾乎斷絕,也導致貨幣供給趨緊。而海外貿易關係到沿海地區人民的利益,海禁也影響人民生計。當時沿海江蘇、福建、廣東各省如巡撫接連上疏,請求廢除海禁。其中以慕天顏的《請開海禁疏》最具代表性。)


慕天顏(1624∼1696)字拱極,甘肅靜寧人。順治十二年進士,授浙江錢塘知縣,康熙間歷任江蘇布政使、江寧巡撫,請疏浚吳淞江、劉河等,又請免荒田賦額,皆報可,坐事去官,起為湖廣巡撫,終漕運總督,有《撫吳封事》、《楚黔封事》、《督漕封事》。